做空瑞幸之后，浑水再次高调地挥起了镰刀。

浑水创始人卡森·布洛克，在5月4日的采访里作出预言：“（美股）方向一定会急剧向下”。

他的依据是，在大量企业受到疫情冲击、失业率攀升，“基础经济已经崩溃“的背景下，美股当前估值并不合理。

对于浑水这类做空机构，熊市卷土重来，意味着迎来春天。待全球进入大萧条，他们最好的时代也就来了。

3月中旬，欧美股指显现熊市端倪，全球最大的对冲基金桥水抓紧机会下场，做空37家欧洲公司，按那个周一的收盘价看，这轮做空涉及金额超过百亿美元。

按中国的造词习惯说，这叫发“股难财”。

全球经济下坠已成定局，“股难财”也将遍地开花——萧条来临后，资产吹的泡沫被戳破，依靠资本游戏发家的企业，譬如瑞幸，都将置身做空机构掀起的狂风暴雨中。

最近陷入泥沼的跟谁学、爱奇艺，或许只是这场猎杀浪潮的开端。

正义的暴利

频频对中国企业出手的浑水创始人卡森·布洛克，有一套属于他的自洽逻辑。

美国财经杂志《巴伦周刊》，把布洛克带领的浑水称作“空头十字军”——十字军东征是为了宗教，而这些资本市场里的十字军们，则被认为服务于“道德目的”。

卡森·布洛克并不抗拒这个评价，他说浑水的大多数做空报告都是针对欺骗投资者的公司，如果能确保“骗子们”赚的钱比希望的要少，空头们就是在做好事。

按这意思，活跃的做空者是维护市场的力量，还能带来更广泛的社会效益，以免市场变得更肮脏。

简言之，浑水们的存在能让水清起来。

为了让水变清，2020年3月，投资者汇聚的 KASE Learning Shorting 大会上，卡森·布洛克提出道德倡议: 取消华尔街对那些严重损害公众利益的公司的支持。

他说，作为卖空者，有义务唤醒为虎作伥的银行家、分析师和基金经理们。

在这套逻辑下，浑水把调查对象们都标为“邪恶公司”，这些公司一般交易量较大，规模也相近，市值在20至50亿美元之间，且具备足够的流动性。

用卡森·布洛克的话说，这些公司符合他心目中的3L标准：Large、Liquid、and Lying（足够大、流通性好、不诚实）。

在美股上市的中国企业，尤其互联网公司、科技公司们，发展快、体量适合，其中不少处于疯狂烧钱亏损阶段，主营业务过于依靠流量，很难完全排除数据造假嫌疑，自然成为做空机构们眼里的肥羊。

除了最近在国内沸沸扬扬的瑞幸、爱奇艺、跟谁学、好未来，从2019年开始，趣头条、和信贷、嘉楠科技、58同城、优信、百济神州等企业都遭遇过做空危机。

唯品会私有化掀起逃离美股的浪潮之后，58同城很可能步其后尘。

究其本质，吓退中概股的做空机构们，也是投资者。

按照一般流程，做空机构会根据线索锁定调查目标进行研究，在发布“证据”前，从券商处借来做空目标的股票，卖出去换钱，等股价被自己拉下来再平仓，赚一笔差价。

投资这件事，正如卡森·布洛克所言，“一直是无关道德的”。

这位把激进卖空策略做成生意的投资者，在2015年创办了浑水资本，负责管理对冲基金。截至今年，这个基金的体量已经接近两亿美元。

飞来浑水

同为投资者，做空机构和普通投资者的逻辑并不一样。

2007年，大空头约翰·保尔森靠做空美国次级贷市场，在一片低迷里收割37亿美元，随着次贷危机扩散，他的资产反而不断升值。

可以说，空头们赚的，就是普通投资者亏出的血。

卡森·布洛克成为空头的契机，起于中国。

2005年，他怀揣着东方淘金梦，从芝加哥肯特大学法学院毕业后到了上海。边打工边游历，让卡森·布洛克自觉足够了解这个国度，还写了本成功学著作《Doing Business in China For Dummies》，教人怎么在中国做生意。

这书有两种译法，第一种叫《傻瓜也能在中国做生意》，第二种很直白——《与中国的傻瓜做生意》。

在书里，卡森·布洛克大谈中国对“关系”等逻辑的重视，在书外，他的初次创业却惨淡收场。

那是到中国的第三年，卡森·布洛克注册了一家公司，做给白领提供自助储存库的生意，短短两年烧光所有积蓄。

被现实教育后，他心生感慨：在中国想赚实业钱太困难，任何生意，只要去做，“身边会一夜之间遍布竞争者”。

幸好，他遇上一位贵人，他爹。

卡森·布洛克的父亲老布洛克，创造了W.A.B资本，这家公司的主营业务是研究美股中小股票，在美股上市的东方纸业就是研究对象之一。

2010年初，老布洛克让创业失败的儿子帮忙调查东方纸业，卡森·布洛克约上朋友，在东方纸业门口蹲守，蹲出条重要线索：东方纸业门口的人行道磨损轻微，和东方纸业对外宣称的每天需要100卡车运力的产量并不匹配。

抽丝剥茧下去，东方纸业厂里的生产机器、原料，都和公布的数据标准相去甚远，卡森·布洛克由此估计，东方纸业2009财年的收入夸大了40倍。

炮制出30页的调查报告以后，卡森·布洛克抓住商机，赶在报告发布前，在美国注册了公司“Muddy Waters Research”，中文名更有味道：浑水。

向券商借来4000美元东方纸业股票以后，浑水快准狠地出招，指控东方纸业诈骗、造假，涉嫌资金挪用、夸大营收和资产估值、毛利润率等。初出茅庐的浑水，让东方纸业退市只用了23天。

一剑封喉。

依靠高位抛出，在股价大跌后买回股票还给券商赚取差价，浑水赚到第一桶金——不到7000美元。

但此役带来的无形资产，无法估量。

“打开了揭露中国在美国上市公司欺诈行为的大门。”彼时，中国企业大量到美股借壳上市，浑水做空东方纸业，让做空机构发现有利可图，陆续进场，上演了2011年那场巨浪般的中概股大逃杀

中概股当时都以借壳上市为主，做空的成功率大。那场大逃杀，短短一年，让在美上市的中概股42家停牌，26家被勒令退市，6家主动私有化仓皇而逃。

狩猎游戏

2017年，网飞推出纪录片《The China hustle》，专讲2006到2012年间，中国上百企业借壳上市，然后遭遇空头围猎的盛景，这部电影也有两种译名，《中国喧嚣》，或《中国骗局》。

先后追杀东方纸业、分众传媒、嘉汉林业，揭开中国企业“面具”的浑水，成为这部电影里的“美国英雄”。

浑水从不是唯一的中概股猎手。

正在和“跟谁学”打攻防战的做空机构香橼，就是被浑水和东方纸业之争吸引来的猎人之一。自从跟进中概股市场以后，这家老牌机构已经跟不下20家中国企业交过手，其中7家摘牌退市，还有部分黯然重组。

奇虎360、搜狐，甚至在香港上市的恒大，都在香橼猎杀名单上。

做空瑞幸的匿名报告，香橼也收到过。可惜，这位不重实地考察，只信财务信息的老前辈棋差一招，照旧做多。

靠蹲现场发家，能堂而皇之混进调查对象公司高管会议里旁听的卡森布洛克，在主动和作者联系后发现了机会。

他发动92个全职和1418名兼职调查员，数人头、攒小票，依靠人海战术监控45个城市的2213家瑞幸咖啡门店，手握11260小时现场视频，把害怕审计压力的瑞幸逼到自爆。

瑞幸成为浑水猎杀名单上，浓墨重彩的又一笔。

砍倒注水独角兽以后，卡森·布洛克又将目光转向爱奇艺。

早在一年前，浑水就和狼群联手，开始针对做空爱奇艺进行研究，然而这个筹备一年有余的项目出师不利，引用数据不能完全支撑质疑，被爱奇艺一纸声明挡了回来。

做空报告拉下的10%的股价，在收盘前已经回升，还多出3.22%的涨幅。

和爱奇艺的第一轮交手铩羽而归，卡森·布洛克把原因归到投资者头上：“如果你说某家公司是一个骗局，他们对自己的判断能力并不自信，就会引发他们这样的负面反应，他们会觉得空头是对他们的侮辱，空头证明了他们不那么聪明，不胜任他们的工作”。

对这个浑水自己的做空项目，他依然充满信心。

“还没完。”

这一切，不过是做空机构在大萧条开始的大时代里，拉开做空狂欢的一道序幕。

无数历史早已印证，经济衰退的时代，会给做空机构带来机会和暴利。

大萧条开启的1929年，美国股市疯狂失血，暴跌近90%，并导致美国经济陷入混乱。那场混乱中，利佛摩尔做空美股，九天时间收入一亿美元。

2008年金融危机，约翰·保尔森便不断地蹂躏那些金融机构。先是做空了次贷债券，从华尔街大机构那里赚来150多亿美元，随后做空它们的股票，再次赚取60多亿。贝尔斯登和雷曼兄弟破产后，他转身杀过大西洋，把苏格兰皇家银行、巴克莱这些英国的百年老店给折腾的鸡飞狗跳。

短短两年，保尔森的基金短短两年里赚了200亿美金，他个人的收入更是达到了60亿美金，创下了华尔街历史最高记录。要知道在这之前，他的银行存款只有几千万，在华尔街还远不入流。

而在当下，新冠肺炎全球大流行带来的经济冲击，已经注定会让经济陷入衰退。消费不振、流动性变弱、制造业银根断裂，以及由此带来的人员失业、信用违约等问题，更会轻易让上市公司的泡沫破裂。正如一些长期靠烧钱引流和资本游戏起来的公司，失去资本接盘便足以让一切烟消云散。

做空机构，一如既往地热衷于针对中概股进行做空。这是由于中概股以互联网初创和科技公司为主。这些公司股价上涨快，体量大。加上先天依赖流量数据，容易被抓住作假的把柄。

接下来，它们或将面临一轮轮做空的狂风暴雨。

黑白之外     

和做空机构扯上关系的公司，确实很难有个完。

2018年被盯上过的好未来，紧跟瑞幸之后迫于审计压力自爆，这家公司和浑水之间的恩怨也被旧事重提。

同样做教育，和浑水过过招，却在猎杀大潮之中全身而退的新东方，则被中国企业们视作“榜样”。

2012年7月，浑水发布90多页的报告，从新东方经营的学校设施属于国有资产、合并资产存在疑问等细节，推导出新东方财务造假。

这一仗，浑水大败而归。

坊间传言，俞敏洪请马云、柳传志、郭广昌等大佬吃了顿饭，席间拍着胸脯说：我老俞从不造假。当晚，多家机构砸出三亿美元，把新东方的股价从9美元拉到至12美元。

官方口径则更符合商业逻辑：俞敏洪斥资1500万美元，聘请独立调查团进驻，用一年半时间审查完新东方的各种硬盘、报表、原始账单，向SEC递交了调查报告，最终挽救新东方股价，迎来大涨。

打退浑水的俞敏洪，先是认同了浑水这类公司存在的合理性——“这个社会允许任何人说话”。随即话锋一转，质疑空头们“没有漏洞制造漏洞攻击”，不讲程序正义。

区区程序正义，怎么和卡森·布洛克们“让投资者远离邪恶公司”的宏愿比？

历史循环往复，再一次走到萧条的十字路口，美股熊市将至，欧美各大银行及机构一致看空，心怀宏愿的做空机构们又拿起刀，望向美股圈里的中国羊

瑞幸、好未来先后自曝造假，已然倒在浪潮里；

早已经遭遇过做空的58同城，闻风加速私有化步调，打算逃离美股；

爱奇艺、跟谁学苦苦招架，前途尚不明朗。

更多猎人还在路上。

等暴雨降临，中概股们是否能重演新东方的奇迹，还是因为跑得慢成为做空机构的盘中餐？

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