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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迎来了有史以来的第三次银行破产案,这次倒下的,是包商银行。
2019年5月24日,包商银行因出现严重信用风险,被人民银行和银保监会联合接管,随着调查深入,包商银行背后的硕鼠明天系金融帝国被推到台前。
当年明天系当家人肖建华在接受采访时曾说,明天集团未来要走阳光化、透明化之路。
然而,明天系终究没能活在明天的阳光下,还拖上了包商银行一起陪葬。
就在包商银行破产消息传出的前几天,接管组组长周学东在《中国金融》上披露了包商银行不良资产处置的细节:包商银行的5000多亿负债中,大股东"明天系"注册了209家壳公司,以信贷借款的方式分347笔套取了其中的1560亿元,最终这1560亿元全成不良资产。
这里,应该给包商银行配一首《感觉身体被掏空》。
被掏空的包商
发迹于内蒙,用17年蛀空包商银行的明天系创始人肖建华,原本跟内蒙一点关系都没有。
肖建华生长在山东泰安一个普通教师家庭,凭借着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全国人民心向往之的北大,并在这里,和那个改变他人生历程的女人产生了联系,肖建华的妻子,周虹文。
至今为止,外界对于这位纵横内蒙的女人依然所知甚少,有明天系内部人士透露过些许风声:周虹文家族在内蒙古地区很有能量,加之肖建华善于结交人脉,与内蒙古当地关系搞得不错,借助这些人的力量明天系发迹于内蒙古。
在贤内助扶持下,肖建华的发迹史充满传奇。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用1亿元取得十九家化工企业组成的化工集团47%的股份、2000万1500万持有一家城市商业银行6.8%股权这两件。
1994年 ,包头市化学工业局下属的十九家企业重组为包头化工集团总公司,其中包头第一化工厂等资产被设立为黄河化工。当时,包头市想把黄河化工推进上海证券交易所。在周虹文的帮助下,肖建华在此时加入黄河化工,负责上市事宜。
在肖建华的运作下,黄河化工用了不到3年就顺利上市,而肖建华从负责上市事宜的高管变成黄河化工的经营一把手。不出两年,肖建华来包头之前就跟和北大的同学一起创立的明天科技以1.09亿元的价格,买下黄河化工母公司包头化工集团总公司47%的股权。
而在肖建华实际控制黄河化工之前,黄河化工以2000万元现金参股包商银行,取得包商银行13.9%的股权。
这种天上掉馅饼的生意,打着灯笼都找不着。
就这样,包商银行踏上了“明天系”这条船。2003年,肖建华的华资实业投资1500万元持有包商银行6.8%股权。此后几年,明天系逐渐把包商银行的控股权收入囊中。截至接管前的2019年5月,明天集团持有包商银行89%,肖建华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从一间城市银行开始,肖建华的明天系悄然倔起成一座金融帝国。盘子越铺越大,到2017年为止,旗下控参股有44家金融机构,包括哈尔滨银行、兴业银行、上海银行、天安人寿、生命人寿、新时代信托、广发证券等,涵盖证券、银行、保险、信托、期货、PE、基金等。
但在明天系所有的金融资产中,最值钱的,还是包商银行和哈尔滨银行。尤其在2018年把哈尔滨银行出清后,包商银行更成了明天系金融帝国最重要的支柱
肖建华对于包商银行十分重视,明天科技是肖建华赖以发家的公司,但这家公司许多高层都未曾见过肖建华本人。而包商银行中层干部以上的会议,肖建华常常亲自参加并主持。
帝国崩塌的前兆,出现在内蒙政法圈的一次地震里。2018年10月,内蒙古自治区人大常委会原副主任邢云落马,成为引发内蒙古政法系统“地震”的震源。当时,财新网曾援引消息暗示过,邢云可能也与“明天系”掌门人肖建华有关联
“地震”之前的那些年,明天系的钱包越来越鼓,与此同时,包商银行的坏账逐渐高企。
到了2017年,包商银行的不良贷款率已经到了3.25%,远高于同期全国城商行不良率1.5%的平均水平。包商银行的拨备覆盖率以及贷款拨备覆盖率上也都低于监管要求,风险抵御能力严重下降。
明天系在扩张,包商银行的风险也在膨胀。企查查数据显示,包商银行自身风险有246条,与之相关的风险达18745条。有接近包商银行的内部人士说,“坏账太多了,收不回来了”
2020年8月6日,央行在二季度中国货币政策执行报告中,宣告包商银行将成为中国第三家破产倒闭的银行,“根据前期包商银行严重资不抵债的清产核资结果,包商银行将被提起破产申请,有关部门正依法依规对相关人员进行追责问责。
根据央行此前的调查显示,大股东明天集团违法违规占用大量资金,形成逾期,长期难以归还,导致包商银行出现严重的信用危机,触发了被接管的条件。
肖建华失去包商银行这根最重要的支柱以后,明天系金融帝国随机土崩瓦解,旗下的天安财险、华夏人寿、新华信托、新时代证券等金融机构也受到接管。明天系的明天,大概不会来了。
在倒闭之前,包商银行的资产规模达到5600亿元,在中国4000多家银行中大约排在30名,是全国性的股份制商业银行,拥有 466.77万个人客户、6.36万企业客户。
这样一家牵动全国各地的银行,出现信用风险后,如果无法及时兑付,将会引发连锁风险。
破产22年未完成清算
包商银行的前身包头市商业银行,成立于1998年12月28日。
那是金融机构井喷的年代,数千家农商行、城商行、农信社、村镇银行、农村互助社等小银行机构成立,盲目扩张成灾。包商银行,不过是时代催生出的银行业管理混乱、风控不严、坏账严重等乱象的冰山一角。
就在这些银行们遍地开花的同一年,距包头约3000公里的南海边,出现了中国第一家破产的银行。
1998年6月21日,刘敏华走进了海口市滨海大道12号的富南大厦的大门,她是来操办海南发展银行的“葬礼”的。这家从开业到倒闭,只存活了不到三年的银行,灭亡的种子却在出生前就已埋下。
时间回到1988年,海南从广东省脱离后成为经济特区,并宣布建省。这年6月28日,海南首家信托公司海南富南国际信托投资公司成立;8月,四川省投资的蜀兴信托投资公司成立;12月,有着浙江省驻琼办背景的海口浙琼信托投资公司成立;翻过年去,海口华夏金融公司及三亚吉亚信托投资公司也先后成立。
这五家差不多时候创生的企业,后来一起牵着手,被时代的浪潮同时吞没。
浪潮一开始显得很遥远。金融行业井喷式发展,让海南人仿佛置身世界财富的中心,站在海口的街头随意张望,四处可见“金融机构数量多过米铺”的奇景。
金融机构带来的钱,大多数都流向了房地产。当时在坊间,两个“70%”是一桩乐谈——进入海南的资金70%投资于房地产,投资于房地产的资金70%来自银行贷款和信托资金。
地产虽热,在海南建省的前三个年头,增长也还算平缓。《中国房地产市场年鉴(1996)》统计显示,1988年海南商品房平均价格为1350元/平方米,到1991年升为1400元/平方米,涨幅并不大。
直到总设计师南巡,全国固定资产投资热情突然暴涨,海南的房价一马当先,一年之内飙升到了5000元/平方米,1993年更达到7500元/平方米的顶峰。
这波猛涨的浪头,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在海南投资砖厂失败的潘石屹,和冯仑、王功权、易小迪、王启富、刘军等人抱团炒房,他们按20%的利息贷款,以2300元/平方米的单价买下一座快封顶的两层小楼,再转手以4300元成交。
这接近100多万的价差,是潘石屹的第一桶金。
再又故技重施,做了三四个项目后,潘石屹提着五斤橘子,从海口市规划局得到风声:海口市人均住宅面积已经严重过剩,房地产市场出现了泡沫。
“我的第一感觉就是天要塌下来了!”
潘石屹回去和兄弟们合议之后,决定一起北上北京。背对着海南越发狂热的“要发财,到海南;要发财,炒楼花”的呼声,万通六雄悄然离场,多年后回看,仍然心有余悸。
1993年6月23日,海南房地产市场迎来最黑暗的一天。朱镕基发表讲话,停止房地产公司上市,全面控制银行资金进入房地产。
浪头急转直下,扑灭海南房地产的虚火,房价也被狠狠拍落峰顶。大批房地产开发商和个人投资者破产,给这些机构和个人放贷的信用社满是坏账,手上不是跌跌不休的房子,就是无人接手的烂尾楼。
资不抵债,入不敷出,为了自救,信用社只能高息揽储,陷入借旧还新的恶性循环。
合并五家信托机构以后,被寄予解决信用社困境厚望的海南发展银行,就这么诞生了。刘敏华还记得,海发行成立那年,高息揽储盛极一时,五年期存款利息甚至高达22%。背靠省政府的海发行,存钱利息更是比国有银行高几倍,办理大额存款都要托关系。
“整栋楼人来人往,非常热闹。”
成立仅仅一年,海发行全行资本营运规模便达86亿元,比开业前增长94.3%,各项存款比开业前增长152%,贷款比开业前增长97.8%,到1997年底,资金规模更是高达106亿元。
繁荣背后,藏着危机:大量高息存款很难高息贷出,导致不规范的操作大规模出现。
看到几十家信用社资不抵债、无法兑付到期存款,导致挤兑频发,省政府给出意见:把这些信用社并入海南发展银行。
这些信用社的主要资产,依然是房地产,海发行由此背上了巨大的负担。
接管28家信用社后,海发行对这些信用社带来的高息存款只支付正常利息,谋不到高息,储户们决定离开海南发展银行。
1998年春节过后,海发行迎来命运的拐点。
储户怀着恐慌心理涌向营业网点,各营业网点只能对取款人设最高限取款金额,银行方面则发放取款预约号,未到期的储户也开始提前取走存款,谣言满天飞,最终引发大规模挤兑潮。
即使海发行规定了每周取款的次数、每次取款的限额,而且优先保证个人储户的兑付,但次数和限额规定一变再变,储户每次能取到的钱越来越少,每月可以取款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不满情绪进一步上涨。
而单位储户,则几乎没办法从海发行提出款项。
为了保护海发行,央行紧急调来34亿元资金“救火”,杯水车薪。
1998年6月21日,随着央行一纸公告,这间短命的银行正式宣布死亡:由于海发行不能及时清偿到期债务,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银行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司法》和央行《金融机构管理条例》,央行决定关闭海发行,停止其一切业务活动,由央行依法组织成立清算组,对海发行进行关闭清算;指定中国工商银行托管海发行的债权债务,对其境外债务和境内居民储蓄存款本金及合法利息保证支付,其余债务待组织清算后偿付。
然而,由于缺乏相关法律法规限制,在进行个人储户的债务清算工作后,海发行的破产清算陷入停滞,至今依然没有完成。
谁也不知道,那句“法人债权进行登记,清算完毕后进行兑付”到底什么时候会兑现,又该由谁来兑现。
银行刚兑时代结束
海南的资产泡沫安全着陆,海发行作为代价之一,倒在了胜利之后。
银行破产无非是坏账严重,最后资不抵债,但导致破产的根本原因也各不相同。
海发行破产,原因是承接了其他28家农信社的不良资产。几乎整个海南的烂尾楼都塞进了海发行一家银行的肚子里。坏账太大,烂尾楼太重,最终把海发行压垮。
2012年7月,河北省肃宁尚村农信社由于贷款坏账过多、资不抵债被批准破产清算。这是中国第二个破产的银行。但尚村农村信用社资产规模小,影响十分有限。没有一个储户因此损失存款,因此几乎没有引起很大的水花。
海发行破产是因为“外力”,尚村农信社破产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包商银行的破产,跟以上两者都大不一样——这是第一家经由司法破产程序完成清算并退出市场的商业银行。
包商银行被接管后,名称和标识都被抹去,完全退出历史舞台。从中国的银行业发展历史来说,包商银行的破产是一个具有历史意义的标杆案例。
由于蒙商银行和徽商银行的承接以及央行的帮助,包商银行储户的个人存款得到了全额保障,而企业客户的债权90%也得到保障,实际损失为10%。这10%,是包商银行事件中打破刚兑改革迈出的历史足迹。
打破刚性兑付是金融改革趋势。现在终于尝试打出了第一枪。尽管只有10%,但历史的洪流滚滚向前,中国的银行破产倒闭,将不再是不可能的事。
截至到2019年12月,中国的银行业金融机构共有4607家,其中传统意义上的银行有4088家。四千多家银行,倒闭一两家并不可怕,最可怕的是银行大而不倒。
《大而不倒》一书,详实记录着2008年的金融危机中,全球经济是怎样被高呼“大而不倒”的华尔街捆绑着,坠入深渊。
银行破产倒闭,就像企业破产倒闭一样,是市场机制自动清理竞争失败者,维护市场良性运转的一个环节。大而不倒,并不符合市场运行的基本规律。
比如在香港上市的城商行锦州银行,以及另一家全国性股份制银行恒丰银行,现在因为严重的信用风险,正在重组当中。类似的银行还有潍坊银行、伊川农商行等。
恒丰银行总贷款不过4500亿,但其中3000亿逾期,产生1400亿坏账,与包商银行不相上下。在对恒丰银行的烂账进行清算时,检查组发现了恒丰银行1.2万个违规问题。如果不是山东省及时出手,恒丰银行的泡沫早已被戳破。
这些中小银行,本身没有什么知名度,也就没有吸引存款的优势,只能高息揽储高恶性竞争,同时把高息揽储而来的资金投向高风险项目博取高收益才能向储户支付高利息。关于这些中小银行可能给普通储户带来的风险,我们曾在《年底存款大战,警惕那些小银行的高利率存款产品》详细分析过。
更危险的还在于,这些无法破产倒闭的中小银行对整个金融系统的威胁。
高风险的项目往往坏账几率大,出了问题后政府兜底刚性兑付的常规做法,让这些中小银行一直陷入恶性无序竞争中,日积月累给整个金融行业带来系统性风险。
为了拯救这些中小银行,政府投入了大量的资金给这些银行“续命”,整个社会付出了极其高昂的代价。让这些银行破产,退出市场,对金融系统和纳税人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未来,在刚性兑付打破以及推行银行破产制度的改革过程中,中小银行的风险将会全面爆发。
作为普通人,我们最关心的问题是,银行都能破产,存在银行里的钱还安全吗?
2015年,国家出台存保险制度,最高偿付限额为50万元。无论在哪家银行存款,只要存款不超过50万元,银行发生挤兑风险或者破产倒闭,这50万都可以100%兑付。如果实在钱太多,建议多存几个银行,或者选择抗风险能力强的大型银行。
对于普通储户来说,更重要的是打破固定思维,改变对银行的认知,对风险保持警惕。银行刚性兑付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无论银行存款还是银行理财,把钱放到银行都不再是个100%没有损失的方法。
50万以内的银行存款是一个安全圈,只要迈出那个50万以内刚兑的保护圈,世上再没有无风险的净土。